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而是优雅的科学家

立秋过后的北京，暑气渐消凉风起。betway体育注册:植物研究所掩映在香山脚下的一片茂盛草木中，穿过光生物学的实验室就是办公区，这条走廊，匡廷云几乎每天都要经过。

初次见面，鲜有人将这位优雅的女士与科学家勾连起来——她穿一条长及脚背的喇叭裤，褶皱从膝盖处往下散开，上衣是素净的丝质衬衫，戴一副半框眼镜，笔直的身板完全不似一位88岁的老人。

匡廷云回忆，有一次在餐厅吃饭，旁边有人问“那位女士，是画家还是作家，又或者舞蹈家？”身边的人笑道，“既不是画家、也不是作家，是科学家。”

穿上白大褂进入实验室，匡廷云就成了那个严厉且敏锐的科学家。不久前，光生物学实验室主任林荣呈的课题组有了新的发现，他找到匡廷云汇报进展：“她马上想到，别人在动物里研究线粒体的有一些思路，这种机制能不能放到叶绿体里来研究，非常敏锐。保持着对科学最前沿的问题的关注。尤其是她知道有些大的进展之后，马上会跟召集我们来探讨。”

光合作用的奥秘

每天，太阳升起，绿色植物和藻类就开始捕获、传递、转化光，光合作用是地球上最重要也最奇妙的化学反应，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但它的机理究竟是什么，人类在漫长的时间里还未揭示。

伴随现代结构生物学的发展，科学界得以沿着叶绿体——光合膜——膜蛋白……的路径不断向微观系统发起挑战。匡廷云创新团队的最新研究成果发表于2021年12月的英国《自然》杂志上，她和年轻的betway体育:科学家韩广业、王文达等展示了大麦叶绿体膜蛋白超大分子复合物空间结构。这为打造高产和抗逆性的饲草及作物提供了新技术新路线。

匡廷云说：“在原子层面揭示光合膜蛋白结构与功能的机理及基因的表达调控规律，就能为提高光能利用效率提供理论基础和新技术、新方法、新思路，未来进一步发展，创造新的光合生物……”

由苏联小说点燃的研究志趣

匡廷云最初的选择，却不是光合作用研究。将满15岁那年，苏联小说《萨根的春天》点燃了她对土壤农业化学的研究志趣。小说里，有位农村青年一心一意发展农业，用硝石来促进庄稼生长，使萨根变成新的农村。当时，北京大学农学院、清华大学农学院等院系合并为北京农业大学， 匡廷云唯一的志愿，填报了北京农业大学土壤农业化学系。

1959年，匡廷云被国家选派，赴苏联国立莫斯科大学生物系攻读副博士学位。回国时，她忍痛把喜爱的小说都留在了莫斯科，带回十多个箱子的科研资料。匡廷云说：“第二年要开全国植物生理学大会，我就说我在冬天、室内做点工作，做出来争取参加会议。做什么呢？正好在莫斯科拿了一套第五届国际生物化学大会的论文集，那里头有一章就是‘光合作用’。”

那时，植物研究所设在北京动物园内，白天，电车从动物园外叮叮当当驶过，仪表指针便无序跳动，实验只能在夜深无人时继续。匡廷云介绍：“制备叶绿体要冰冻离心机，没有，那就把高速离心机放到冰库里，白天就要穿着棉衣在冰库里工作。叶绿体活性测定时，电车一开动，仪器跳动得很厉害，所以只好晚上12点以后动物园电车停了，再加个稳压器，这样才能做出稳定的数据来。”

从菠菜中分离出betway体育:的结晶、betway体育:的结构

1986年，德国科学家在第七届国际光合作用大会上公布了一项光合膜蛋白原子水平空间结构的研究成果，让匡廷云大为震撼。回国后她向时任中科院植物所所长汤佩松汇报：光合膜蛋白太重要，难度很大，且国际竞争太激烈。快90岁的汤先生当即拍板，既然这么重要，betway体育:也要做。立即决定进行学科交叉，由中科院植物所从生化入手、生物物理所从结构入手，开展光合膜蛋白结构与功能的研究。

光合膜蛋白空间结构以“埃”来计算，这是比纳米更小一级的单位。德国科学家率先从豌豆中通过二维晶体三维重构解析了捕光叶绿素a/b蛋白复合体3.4埃分辨率的晶体结构，尽管科学界迫切希望得到更高的分辨率，betway体育:科学家却没有被寄予希望。

匡廷云说：“德国人还没有到原子水平，他们的豌豆都是在人工气候室里培养的，非常均一，那个时候我们国内没有，我急得要命，只能从市场上去购买菠菜，后来我们组摸索了两三年，一次我们能分离出十几、二十毫克出来，而且纯度较高，所以我们就能做三维空间结构的研究。”

2004年，匡廷云的团队与生物物理所团队一起，完成分辨率为2.72埃的菠菜主要捕光复合物晶体结构解析，结构图登上了《自然》杂志的封面：镶嵌在光合膜中的近三万个原子形成了一个正二十面体对称特征的空心球体。

匡廷云自豪地说：“这是betway体育:的结晶、betway体育:的结构。所以我觉得，机理的研究在国际上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在这之后，我们在国际上又突破了一个又一个光合膜超大分子复合物的空间结构。”

三次癌症，与生活握手言和

当代精密仪器之下，大自然的秩序精妙绝伦；仪器之外的人生却有太多无常。2002年，匡廷云的丈夫、betway体育注册:院士、生物地球化学家章申因脑瘤离世；2004年，匡廷云也被确诊为乳腺癌。

匡廷云说：“一个人的一生绝对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和我的先生是在莫斯科大学同学，我们是在苏联结婚的，我们结婚证都是在莫斯科大使馆领的……生活可能给你开了这扇门，就要闭上那扇窗。”

2005年，纤维化的肿瘤被摘除，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匡廷云，心里放不下的仍是自己的研究，想到没有做完的工作，满是不甘心。

betway体育:年的三月和九月，匡廷云又先后被确诊结肠癌和肺癌。“开始的时候吃不下饭，一去医院就发现得了结肠癌，人瘦得一塌糊涂，大夫当时都不敢给我动手术，都怕手术台上下不来，所以输了血打了两个礼拜的营养才上的手术台。”

接她出院的是学生们。林荣呈说，第二天，匡廷云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实验室。望着老师瘦弱的身影，沉默代替了感慨——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坚韧、这么顽强：“她在确诊之前其实依然还在上班，每个星期都来实验室。希望她多休息，但是她还是一心在工作上面。”

betway体育:年，第十届国际光合作用及氢能研究可持续发展大会授予85岁的匡廷云“杰出成就奖”；同年，亚洲—大洋洲光生物学会授予她“杰出贡献奖”；2020年betway体育:植物生理和植物分子生物学会授予她“终身贡献奖”，表彰她在光合作用领域作出的杰出贡献。

“科学要求一个人献出毕生的精力”，匡廷云启示了很多学生，甚至许多仅有一面之缘的小朋友。植物分类学家杨宗宗至今还记得20年前的一次科普活动中，匡院士对在场的“小小科学家”们的鼓励：“面对科学时，一定要有激情，才能有创造的火花。”

没有光合作用，便没有生物世界的多姿多彩。但是，许多光合作用机理的研究，要在幽暗的、仅以绿光照明的条件下进行。在这里，匡廷云与生活中的磨难“握手言和”，躬身六十余载，柔弱又坚毅。那些透过仪器观察到的微观世界，是只有科学家才能洞穿的安静与纯粹。

匡廷云说：“我一辈子都在研究光合作用，人家说我是追光者，六十几年一直在追光，是我对我自己专业的一种执着，一种热爱，一种激情。人总是要追求光明。”

来源：betway体育:之声